那旧时空的猴子和耍猴人
“咚咚呛呛”的锣鼓声响了,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粒粒石子,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。小伙伴欣喜地大声叫:“耍猴把戏的来了!”我便拔腿和小伙伴们一道向响起锣鼓声的地方跑去。在一棵绿阴覆盖的大洋槐树下,一个约摸40多岁的中年汉子和一只猴子手中正敲着锣、打着鼓,我们的目光多是向着猴子:这畜生敲打起锣鼓来并不比人差。
耍猴把戏多是在白天,到了村子,耍猴人往往是选择比较宽敞的一户人家院子。随着锣鼓声,一些忙着农活的人们会放下手中的锄头、镰刀等劳动工具,来到这家的院子。这些伯伯叔叔婶婶们,对猴把戏其实并不稀罕,或许是当年农村文娱生活匮乏,耍猴把戏的人来到村子能给辛苦的乡亲们带来一些欢笑声。
村人们不叫“猴戏”,而是“猴把戏”,因为“把戏”是指那些滑稽却花样不多的表演,把戏前面还要冠一个“小”字,即称之为“小把戏”,猴把戏就属于这一类。正因为“小”,让人感到耍猴人讨生活的不易。
见有许多大人围了上来,猴把戏也就正式上演了。主要有猴子翻筋斗、骑独轮车、钻火圈、拉车等传统而老套的节目。拉车时则要狗来配合,猴子扶着车把拉,狗儿则穿衣戴帽,人模狗样坐在车子里。有一首诗很形象地描述了猴把戏:
“随锣鼓声左右舞,东瞧西瞅骨碌碌,钻圈跳高不停歇,骑车拉车露一手。屁颠屁颠耍滑稽,学过少女学老妪,还作妖冶扭捏态,扮个丑相把人逗。”
在人们笑声一片时,猴子便开始收钱了。虽说伢们儿多,却是没钱给的。这时大人会掏了一分两分的硬币,“哐当”一声丢在猴子托举着的盘子里。
“手举托盘讨钞票,来到人前弯弯腰;眨巴眼睛又点头,行着礼儿讨人好。得了钱儿嘻嘻笑,走了云步再蹦跳;先作揖儿再敬礼,点了头儿又哈腰。”
那时我就想,叔伯婶们丢了活计来看他们已看了好多次的猴把戏,大概就是为了这一刻:从自己羞涩的口袋中掏出一点儿钱,让耍猴人和猴儿狗儿们能有一个温饱。
即使再穷,乡亲们也要给耍猴人一点儿钱,是因为耍猴人流浪漂泊,近乎乞讨,但他们全都是一些纯朴厚道人。或者说,守不住本分的人是不能耍猴的。夏天,耍猴人常常会露宿在野外,即使旁边是菜地瓜果园,他们也不会摘取一叶一果。在远行中,没购买到车票的耍猴人也会扒上装货的火车,即便是车上有再值钱的东西,他们也会视若无物。故而,他们扒火车,纵是被管理人员发现了,管理人员也会是睁只眼,闭只眼,让耍猴人能到达日子的又一艰难起点。
猴把戏的表演过程中,常常会有这样一个节目:耍猴人高举着皮鞭,“叭”地一声向猴子打去,猴子眨巴着眼睛似乎要流泪了。当耍猴人再度挥鞭时,猴子则拿出一把小刀,向耍猴人刺去。其实耍猴人并不是真打,猴子拿的小刀也不是真刀,那只不过是仿真度很高的木刀。耍猴人说,这个节目看起来有一种暴力的辛酸,多次想放弃,只因猴子喜欢演,或者说猴子在表演这个节目中能得到一次释放情感的机会,也就一直保持下来。
耍猴人对猴子其实混杂着对牲口、伙伴、兄弟、孩子,甚至对恩人的感情,复杂得就像生活本身。比如说,耍猴人拍全家福,给祖先上坟,都得带着猴子。特别是在吃饭时,无论是饭够吃还是不够吃,都会先盛上一碗给猴子。
儿时看过好多场猴把戏,在表演结束后,至今不能忘怀的情景是:耍猴人和猴子依偎在一起,相互捉着虱子。太阳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,有风缓缓拂过……那景象宛然一幅幅浓浓淡淡的风景画。在城市的我如今很少再能见到猴把戏了,尽管记忆中的耍猴人邋里邋遢的,但艰辛中却让人感受到是一种脉脉暖暖的温情。
耍猴人对他的猴子是感恩的,对一路养育他的父老乡亲也是感恩的。一个朴实厚道懂得感恩的人,生活对他也是不会太过怠慢的。